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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件偶爾的好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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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件偶爾的好心事

在等待了大約一個小時後, 信徒們並沒有回來。

梅森重新取出世界樹之葉,果然看到了新生的文字。他松了口氣,卻又因為最後一句話皺起眉頭。

【欺騙真實的指針】是什麽?

眼下沒能問的人。梅森只好將這個詞記下, 轉而對另一件事感到棘手。

“完成故事”看似簡單,卻是一個十分暧昧的定義。這個世界基於世界樹之葉記錄的皮卡命運而生,期限為對方的一生。但當他更改了主角後, 故事就會以他的視角展開。他總不能以自己的一生為期限來記載故事吧?

他需要一個界限。

視線轉向躲在角落裏的皮卡,地精畏畏縮縮, 冥冥之中突然生出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或許你會覺得參與進來是件錯事,但我需要你活著。”

青年維持著站在原地的姿勢, 他的臉上沒有微笑, 淺藍色瞳孔在洞穴中略顯昏暗的視線下,清晰透明得像是兩枚鏡片。

“月神騎士肯定會尋找我們的去向,到時候他們就會發現, 所謂的精靈族自然信徒根本不存在。我能夠離開,你卻逃不過追捕。”

他咬破自己的手指, 在書頁上書寫著什麽。身體肉眼可見地虛弱下來, 但青年的表情仍舊冷淡。他按下最後一個句號, 從懷中拿出一張皮卡眼熟的假面,遞給了它。

“它可以幫助你逃避占蔔與追蹤, 所有人都會忽略你的異常, 視你為普通人類。但使用它會付出一定的代價,如果我不在你身邊,你必須自己支付它。”

聽到最後的皮卡一個激靈, 猶豫著接了過來。光潔纖薄的假面觸手柔軟, 材質古怪,令地精不禁聯想起活物的皮, 從頭直接麻到腳。

但這肯定比面對被欺騙的聖殿騎士好多了。它鼓足勇氣將假面戴在臉上,綠皮立刻變了顏色。皮卡上下摸了摸自己的臉,驚愕地發現雖然手感依舊,可外觀已經變成了一個矮小的人類青年。

地精的壽命只有五年左右。這些小綠皮三個月就能長成青少年,皮卡今年兩歲,正是地精最為精壯的年齡,外觀正好相符。

有【偽裝】在,最基礎的問題已經解決。梅森滿意地收起世界樹之葉,雖然細節還需要思考。但小妖精皮卡在書裏活到了年老,他最好保證故事能夠以同樣的節奏進行。梅森下定決心,最起碼找到一個能夠保護對方的方法後再離開。

他對洞穴中的痕跡進行了清掃。拿到好處的皮卡硬著頭皮跟了上去,口中囁嚅:“大人,您不走嗎?”

“我還有事情沒有完成。”

聖職者一絲不茍地完成了檢查工作,拆除了外貌的偽裝。兩人出了洞穴,四周還很安靜,皮卡先去四周查看了一番情況,確認沒有人發現這裏。莎娜她們離開時幫了不小的忙,聖殿騎士們的註意力被轉移了,這在極大程度上方便了兩人的離開。

地精有些不安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像是確認般問:“大人,接下來我們去哪裏?”

最近的城鎮已經不能再去了。梅森想了想,反問:“如果是你被發現了,你現在會去哪裏?”

皮卡吞了口口水,隱約猜到對方想要做什麽:“我會到一個沒人能發現我的地方。幽暗之森很大,另一邊連接著山脈,魔獸也不會在意我這樣的小地精。我會可以跑到山脈那頭的地精部落去,那是我的故鄉。雖然之前出了點事,但他們肯定會接納我的。”

“那就這麽做吧。”

青年果然這樣回答。他額頭的圓痕在日光下反射著晶瑩的光,目光投向遠處,語氣輕得像是自言自語。

“希望我們不會花費太多時間。”

老實說,梅森不擅長野外生存。弱小的地精不會引起魔獸的興趣,但人類絕對是上好的餌料。在聖水力量用完的情況下,這段旅程更顯得危機四伏。

但月神印記為梅森帶來了一個小小的驚喜。在月光下,它會以穩定的速率提供正能量。這具專為汙染而生的軀體來者不拒,將其吞了個幹凈。在勉強支撐起【天國】後,事情就變得輕松了許多。

在用世界樹之葉將帶來的汙染物定義為【從神秘之地帶出的特殊物品】後,只需要每天支付一定的能量,【偽裝】就不會再發揮負面作用。在不必擔心外來危險後,梅森開始在皮卡身上做實驗。

起初,他想說出關於未來的預言,可總有一種力量阻止他說出口。在數次嘗試後,梅森意識到自己不能直接告知對方未來發生的事實。

於是他改變了方式,以故事的形式講述起五大禁忌。但只是提到了“太陽變成了一輪血肉模糊的眼睛”,一束日光突然從天空降落,猶如利劍般刺穿了青年的胸膛。

銀發青年直接倒了下去。鮮血濺了皮卡一身,地精嚇得呆滯在原地,絕望地想為什麽昏迷的不是自己。好在這次攻擊更像是警告,沒有擊碎心臟或者頭顱,梅森暈倒了兩天,在【天國】與月神印記的努力下,他在第三天醒了過來,胸口留下了焦黑的、無法消除的傷口。仿佛是種警告或者諷刺,其形狀正像是一輪睜開的眼睛。膽小如鼠的地精整兢兢業業地搗草藥,看到他醒來立刻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貼過來:“大人!您終於醒了!”

梅森面色蒼白地咳嗽了一陣,神色有些詫異:“你居然沒離開?”

皮卡淚眼婆娑:“您還在我身上下了東西呢,我想跑也不敢啊。我還擔心您真的抗不過去,那我豈不是得一起死了!”

已經完全忘記自己先前忽悠了地精的梅森沈默了下,又聽地精哀哀切切地求饒:“大人,您這次能醒簡直是天上掉下鳥蛋,幸運死個地精了!我們以後能不能不說褻神的話了?您這次是能活過來,如果真的被打中,皮卡不能啊。”

誰教你們這麽用俗語的……梅森有氣無力地揮了一下手,示意地精噤聲。皮卡頂著一張混入人群都找不出來的人臉,閉嘴淚眼汪汪地盯著他看。後者虛弱地喘了口氣,即便重傷,眉眼間仍舊透出種不屈的高潔凜然。皮卡期期艾艾地湊近些,聽到對方氣若游絲地說:“我就不信這個邪了。”

皮卡:“......”

皮卡默默地退回去,淚眼婆娑地後悔起自己為什麽非要和這個異端信徒一起走。

養傷花了五天時間,兩人終於進入了幽暗之森的深處。高級魔獸已經擁有了不遜於人類的智力,依靠【天國】此時自帶的親和力已經無法直接取得信任。大多數魔獸只要好好交流,總會允許他們的路過。但其中總有一些危險分子。梅森遇到的第一只危險魔獸是一只獅身人面獸。它生性狡猾殘忍,最喜歡玩弄獵物後以最殘酷的方式殺死他們。

在銀發青年第一次提出請求後,這只魔獸就看出他的虛弱。人類的親和力只讓它愈發貪婪地覬覦其哀嚎的甜美,至於旁邊的小矮子?又醜又矮又低,見了它恨不得嚇到尿褲子。就算倒在路上主動讓它吃,獅身人面獸都嫌臟了自己的嘴。

假意示好的獅身人面獸將他們引到了毒沼深處,這是它最喜歡的狩獵場。沼澤蹤跡覆雜難尋,毒霧阻攔了獵物的所有退路,即便對方有強力支援也徒勞無功,它可以放心地享受每一聲臨終前的哀嚎。

在魔獸兇態畢露時,那個人類面對頭頂降落的巨大爪牙卻毫無後退之意。他只是擡起頭,隔著灰蒙蒙的霧氣,面無表情地輕聲念誦。

“有這樣一個故事,母親常在夜晚對著孩子講起。她說祈禱吧,月亮和太陽都只是祂的眼...”

“轟——!!”

巨大的光柱穿破毒霧從天而降,直接轟碎了獅身人面獸的半身。高等魔獸下意識尖叫一聲,從中感受到了精純的神力。來不及求饒,它全身的魔力在這束光柱下消融殆盡,但也削弱了這道光柱的威力。青年悶哼一聲,唇角溢出了鮮血。毒草蔓生的沼澤被灼燒成幹枯景色。皮卡早就在獅身人面獸發起襲擊的時候嗷一聲躲得老遠,饒是如此都被燒焦了衣服。

再度冒犯顯然讓襲擊者怒不可言,這道光柱消失後,猶如實質的註視感穿透雲層落下,許久之後才消失。

皮卡滿臉悲慘之意:“我們,我們,我們真的不能換個方式嗎。大人,再有下次,估計被轟碎的就是我們兩個了!”

焦黑傷痕泛起劇烈的疼痛,祭司捂住胸口,花了好一陣才重新平覆呼吸。他抹去唇角的鮮血,轉頭看向皮卡,答非所問道:“你有幻想過自己的未來嗎?”

他湛藍的瞳孔清澈異常,語氣卻縹緲低沈:“你有幻想過一個所有人都在瘋狂與絕望中死去的未來嗎?就像是那些恐怖故事裏所說的,沒有任何人能拯救你,你會永遠徘徊在這個世界上,汲取他人的鮮血而生。所有好的,壞的,善的,惡的,都不再有意義。因為一切都要結束了,沒有神庇護你,沒有誰還會相信他人。所有人都發了瘋...”

這個幻想太恐怖,在他說出口的瞬間,地精就尖聲喊道:“皮卡才不會!皮卡從沒殺過人!皮卡雖然和邪惡的異端信徒走在一起,但是皮卡,皮卡只是想活下去!”

它的聲音裏充滿了無盡的驚恐與膽怯,以至於將真心想法說出口後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地精驚慌失措地想要解釋,卻見對方笑了一下。

“我在你眼裏有那麽恐怖嗎?好吧,雖然我幹的的確不是什麽正義的事情。但我不得不承認,我不是一個好人,但也應當不是一個壞人。偽裝也好、做的事情也好,我所做的一切都有目的,那就是和你一樣,想要活下去。”

他想要活下去,無論如何都想要活下去。就好像人類紮根在骨子裏的頑疾,哪怕不知道自己有什麽需要執著的東西,當面對死亡時,高於思想和反應,人的本能仍是直白的活著。

看著眼前的皮卡,梅森不禁意識到。如果沒有金手指,穿越後詛咒纏身的自己或許與眼前備受歧視的地精沒有任何區別。溫暖的日光透過毒霧間的破洞落下來,恰好籠罩在銀發青年身上。他站在原地,孤獨地想了一會兒,輕輕地嘆了一口。

“我忽然明白會是我替代你成為故事的主角了。”

這句話說得唐突怪異,地精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對方轉身向著自己走過來,蹲下來伸出手。他的手細長白潔,與地精粗糙的手形成鮮明對比,以至於後者一時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放上去。青年盯著它的眼睛,慢慢道。

”我無法告知你更多的細節,皮卡。命運就像是一條向前的河流,在波紋發生前,任何人都無法捕捉它。我可以告知你的是:我們真的很相似,這或許就是我們在此相遇的原因。“

“來做個約定吧。”

“我知道你不想迎接那樣淒慘的未來。因此這次,我會竭盡全力給予你一個幸福的結局。或許會哭,或許會笑,或許會迎接失望與喜悅。但這是只屬於你的,不受任何人影響的一生,最終,你會正常地壽終正寢,而在你死去時,這個故事就會落下帷幕。”

他的聲音輕緩,隨著講述,皮卡好像真的看到了那麽真實的一生。一種發自靈魂的顫栗從內心深處升起,地精愚笨膽怯的思維突然意識到這象征著許多此時的它還不理解的東西,卻又龐大到足以概括它的所有歲月。皮卡不安地看向四周,依照本能想要尋找一個能夠躲藏的地方。這是地精的天性,它們面對任何有風險的事情都會想要躲起來。

但它很快意識到自己身處何處。這裏除了毒沼與面前的人類,沒有任何能夠幫助它做決定的人。皮卡的嘴唇抖了抖,片刻的猶豫後,它小心翼翼地將手搭在了對方的掌心上。

“真,真的嗎?幫助我您又能獲得什麽呢,大人。”

人類握住了他的手,回答:“獲得一條回去的路,與一件偶爾的好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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